1990年離休之前，因美術創作和工藝美術研究工作的需要，我走遍了祖國各地。考察了五岳四圣，北國草原，江南水鄉和新疆、西藏的邊陲風情。參觀學習研究，搜集素材，寫生了大量的作品。其間又出訪英國、日本和中國港、澳，舉辦個人畫展。這使我在創作的理念、技法和豐富生活的經驗上得到了進一步的充實。
        離休18年以來，正當改革開放，為藝術創作的繁榮創造了極好的條件。在各種藝術思潮交互撞擊的今天，我帶著如何吸取外來藝術精華，豐富我們民族的傳統繪畫藝術，如何繼承傳統藝術和表現時代精神等問題到國外考察、講學、舉辦畫展。走遍了世界五大洲的30多個主要國家的80多座重點城市，創作了異國風光作品100多幅。在這10多年的國外藝術考察中，雖然未能深入探求，但感受頗深，受益匪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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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皮杜藝術中心的思考 
 

        巴黎是世界上著名的藝術之都，有許多的藝術博物館和大量的藝術藏品。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盧浮宮”、“奧塞”、“蓬皮杜”藝術博物館。這些藝術博物館陳列著由古代到現代的藝術品，珍品之多讓我大開眼界。我國觀眾對“盧浮宮”、“奧塞”看法較統一，對“蓬皮杜”看法就不同了。實際上，從1977年揭幕起，它便成為世界現代藝術思想的源泉和創作上的發源地。很多人認為它是垃圾堆，很難稱之為“藝術”。我想就是在垃圾堆里有時也會發現金子的。這里的陳列品有馬蒂斯、畢加索、米羅等非自然模寫的，純以色塊、線條、符號組成的畫面。如在空白的墻上釘著壓碎的小汽車，巡回轉動的立體圖案，漸變的紋樣陳列，多種立體現成物布成的環境氣氛，不同造型器皿的陳設等。杜尚在現成的小便池上簽上自己的名字并命名為《泉》的作品，堂而皇之地掛在展廳，成為反傳統藝術的代表作。這里創造了現代藝術種種新的語言。
        我曾在巴西圣保羅下榻在一家高級賓館，賓館建筑物高大，裝潢講究，懸掛與陳設的藝術品都非常精致而協調。坐在大廳順著走廊看去，一面空白的大墻上鑲著一排荊條編織成的圓型籮筐作為裝飾圖案，在透過明亮窗戶的光線照射下，光滑的墻壁質地與粗糙的籮筐肌理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產生了一種非常微妙的藝術效果，別具一格。
        在日本富士山下的箱根，有一座雕塑森林美術館，在野外的自然環境里陳列著上百件近現代世界巨匠不同形式的雕塑作品。其中有件巡回轉動的雕塑，安置在一個不大的草坪空間里，背靠樹林茂密和花卉遍地的小山坡，有時隨風而動，有時借景生輝，隨著時間和光線的變換而生發著迥異的美感。
        以上兩種景觀都使我聯想到“蓬皮杜”藝術中心。我認為，“蓬皮杜”藝術中心從某種角度講，是一處形式美藝術規律的展示場所，和我國太極圖案所蘊含的本質相通。它表現著黑中有白，白中有黑；動中有靜，靜中有動；整體中求變化，變化中求整體。 粗細對比，繁簡互應；或均衡，或對稱等矛盾統一的辯證規律。與此同時，據我在很多國家觀察，今天的西方繪畫藝術并非都是由“盧浮宮”走向“蓬皮杜”，它是寫實與抽象并存發展的。歐洲各國、美國各地的很多藝術館、畫廊和大型場所的美術作品陳設中，寫實與抽象同時存在。如在美國洛杉磯的貝弗利山莊和拉古那海濱的很多高級畫店中，既有寫實作品又有抽象作品。多元化的藝術形式同樣散布在世界各地。
                  

現代藝術與傳統藝術的大膽結合
 

        我去過非洲兩次，在博物館、展覽廳、畫廊、藝術品商店以至大型場所的裝飾和環境美化中，都能看到具有最傳統的非洲藝術與現代藝術形式結合的成果，處處都洋溢著一種時代的氣氛。
        在南非開普敦的畫店里看到幾幅表現開普敦風光的作品，用抽象和半抽象的手法將桌山下一片無邊際的樓房概括成大小不同的幾何形塊面。色彩熱烈跳躍而宏厚，加之金色的裝飾線，把開普敦景色的特點表現得既現代又不失非洲風韻。有一次在約翰內斯堡一個餐館休息廳里，看到墻上地下布滿了具有夸張變形手法的動物和臉譜等非洲特有的民間藝術品，包括陳設上的組合聚散和鮮艷的襯底裝飾，都體現了強烈的時代感。
        非洲大型賓館的環境，裝飾都很講究，尤其是肯尼亞森林賓館的風格使我久久難忘。在著名的非洲大裂谷內，肯尼亞馬賽馬拉的廣闊大地上有犀牛、野兔、斑馬、河馬、雄獅、長頸鹿等動物和各種鳥類。無數野生動物在這塊森林茂密，湖泊、河流縱橫的大地上自由地繁衍生息。參觀的游人坐在能提高頂蓋的汽車里，空中熱氣球指揮，時時與車上導游聯系動物的去向和有關安全措施。森林動物園門前有座森林賓館，供坐車奔跑了一天的游客休息和盡情享受各種娛樂活動。掩蓋在森林里的這座賓館，用森林的原材料組合建筑而成。走進主廳，柜臺形式、沙發茶幾、燈飾壁飾，造型新穎，色彩雅致。客房、舞臺、舞廳、賭場、小吃部、商店等建筑各不相同，有小橋流水，奇花異樹，緩坡曲徑相連接，這些建筑是一個有機的整體。當你走進客房更覺妙趣橫生，進門抬頭首先看到的是墻上一幅壁掛，帶著疤節的木棍壁掛軸，兩頭有麻繩結成的圖案結，粗質地的壁掛上編織著赭黑白黃暖色調的非洲民間的抽象圖畫。墻角處懸掛著兩件不同造型的臉譜，燈飾、家具也非常別致。拉開雙層木條編織的陽臺門，手扶著未加修飾的木棍制成的圖案欄桿，在月光下，周圍的奇花異樹和自己的身影，影映在腳下的水池中，金色的月光借著微動的波紋給人增添了一種美妙的幻覺，住在這里真是一種享受。這座賓館建筑，有聚有散，有開有合，制作精致多自然天成；變化巧妙而少人工雕琢，是一座藝術風格獨特，布局合理的建筑。它處處都體現了自然，建筑、流動人群的和諧之美，既有非洲特色又具有現代意識的設計觀念，真是一座天然的藝術宮殿。如果把這座賓館看成是一幅繪畫或是一幅書法作品，它包含的設計理念，也是遵循了拙中見巧，寧拙勿巧，寧丑勿媚，寧自然勿安排；求的是內涵豐富、意境深遠、氣韻生動的內美和大美的規律，我想這和中國的書畫理念也同樣是一個道理。

繪畫的“民族性”在日本的啟示
 

        20余年來，我與日本藝術家交往較多，朋友也多。在日本參觀了很多藝術博物館、展覽會、名勝廟宇、公共場所。同時到日本的幾所著名大學參觀訪問，在朋友家中居住，了解他們的生活習俗。日本各大學的繪畫課程主要是日本畫，用石色繪制而成（東山魁夷、平山郁夫一派的畫風）。既不像中國畫用筆墨塑造形象，也沒有西方繪畫強烈的光影作用。但有一次我曾在東京美術館全日美展中看到幾幅作品，細膩微妙，內涵豐富，使我在作品前觀看很久。在日本也經常有油畫展，日本叫“洋畫”。這些作品的繪畫風格也逐步形成了與日本畫相近的畫風。中國書畫傳到日本也是如此，日本叫水墨畫。中國傳統繪畫從宋李唐，馬遠、夏圭，到日本的雪舟等時代的作品風格，在日本還是遵循中國傳統繪畫的筆法墨法去塑造形象。后來逐漸融匯了日本自己民族的觀念和藝術形式，形成了現代日本的書法和水墨畫。2002年我應邀在日本大阪藝術大學舉辦個人畫展、講學等活動。日本人很喜歡我的畫，特別對我民居題材的作品感興趣，后來有一批日本朋友專程來山西參觀了晉中民居。雖然我的畫是“以色代墨”、“色墨混用”融合中西的畫風，但和日本畫一比較有非常明顯的區別。因我的畫是書寫出來的，色墨都見筆，日本畫是制作出來的，各有其不同的效果。他們把我的畫說成是現代中國畫。后來，我的作品在日本的《中日新報》上連載過半年。
        總的看來，日本無論繪畫藝術、裝飾藝術、環境藝術、建筑藝術、工藝及實用制品等方面，它的藝術特點是柔和精致，小巧玲瓏，微妙中求變化，平淡中求內涵的一種它自己民族的藝術風格。所以我感到在繪畫藝術上形成自己的民族性，是由自己民族的多種因素，如自然條件、歷史文化、傳統習慣、經濟基礎、現代科技、國際環境、時代特點等共同影響形成的。它是這個民族總體觀念在藝術上的反映，其它國家或民族無法代替。

環境與藝術
 

        新西蘭在浩瀚的南太平洋上，古稱“被白云覆蓋下的陸地”。這個島國草原遼闊、土地肥沃、峰巒疊翠、水平如鏡，處處都是白帆重重，一片透明的水晶世界，空氣十分新鮮。人們居住在這奇花異草之間，秀麗幽靜，如入仙境。我曾在奧克蘭住過一家賓館，每層樓的房間門前都有游泳池，水的藍色反光映射在房間內，感到格外的清爽，墻上懸掛著一幅繪畫，淡藍色調，寥寥幾筆白色，半抽象的城市和船舶表現的非常輕松而精彩，畫面內涵豐富、輕而不浮、柔中有剛，很有看頭。我想如果沒有親身感受過這樣的生活環境，是很難畫出如此風格的作品來的。
        巴西的首都——巴西利亞，是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人類文化遺產唯一的一座現代化城市。總的布局如同一架超巨型噴氣式飛機，象征著它將帶領全國遨翔世界。機頭是總統府議會大廈的28層H型主樓，兩邊較低層建筑的屋頂形如碗狀，一邊向上一邊向下，據說向上是象征接受群眾意見，向下象征貫徹議會決議。走進大廈，大廳、走廊、會議廳、休息廳，裝飾簡練別致，空間明亮舒適。幾組隔墻的設計，材料質地和圖案都不雷同，大廳側面的墻上懸掛著大幅半抽象的繪畫作品。坐在大廳的椅子上，環視周圍環境，既協調統一而又有變化，有強烈的現代感。這里看不到歐亞古式的建筑裝飾風格，我想如若把盧浮宮的珍品搬來懸掛在這里，也不會感到舒服，如果把我國名家的作品裝裱成軸式掛在這里會更不協調，所以藝術形式必須和環境協調。在這座“飛機式”城市的中部有座教堂建筑，為了城市格調的統一，它利用了地上地下空間的結合，地上只露出了貌似荊冠式的流線型屋頂，既尊重了人們的信仰，又融入到城市建筑的風格之中，形成了整體的和諧之美。
        以上所談，是我多年來在國外的考察、學習和在創作實踐中的幾點思考。五洲之行后更感到我們自己民族文化的親切和偉大。思考的問題很多，只有在創作實踐中去逐步學習認識提高。胡錦濤總書記在十七大報告中提出的“要全面認識祖國的傳統文化，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使之與當代社會相適應，與現代文明相協調，保持民族性，體現時代性。”“加強對外文化交流，吸收各國優秀文明成果，增強中華文化國際影響力。”等論述，突出而準確地表明了我們現階段對傳統文化及現代文明應持有的辯證的態度，藝術作為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更應如此。
        首先要繼承傳統。我國的繪畫藝術歷史悠久，源遠流長，博大精深，豐富多彩，在世界美術史上獨樹一幟，形成了特具風格的繪畫體系。從魏晉南北朝之后歷代名家之畫論、畫跡等方面有了完整的記載，作品有了有序的傳承（主要是文人繪畫）。遠在新石器時代的彩陶紋樣，商周時期的青銅器戈鼎紋樣，戰國時期的帛畫，秦漢時期的畫像石、瓦當等。這些時期的作品大部出自工匠之手，雖然沒有完整的文字記載，但留傳下來的極少作品，本身也已反映出我們這個民族雄宏博大的精神世界。更有寺觀壁畫、雕塑，如敦煌、永樂宮等，很多當代大家都受益于此。還有民間美術及工藝美術的年畫、玩具、染織，戲劇美術的服飾、臉譜以及建筑美術、環境藝術等，真是浩如煙海，精華取之不盡，我們必須認真學習，繼承發揚。但學習傳統不能學古不化，正如石濤所言“有法必有化”，“借古開今”。持辯證的態度，有分析地去學習繼承，取其精華，其目的是為了“化”，為了藝術的創新。
        要有時代特點。就是要有這個多元時代的特色。比如，我們的作品提倡民族性、時代性、多元性等，一草一木都應隨著時代脈搏的跳動而發展。藝術作品無論具象抽象，寫實或寫意，必須有深厚的生活基礎和大量的素材積累。要以更包容的胸懷吸取外來藝術和姊妹藝術之長，經過消化為我所用。1926年林風眠先生就提出“東西方文化互補”之說，非洲繪畫藝術的夸張變形，拉丁美洲繪畫藝術的艷麗多彩都有可取之處。我曾在亞馬孫河畔印第安人的居住區看到一些裝飾圖案，和我們民間的回紋、萬字紋等驚人地相似。一次在日本看畢加索藏品展，展品中有幾件瓷盤上畫的牛等動物,線條簡練生動,神氣十足,與我國秦漢瓦當的動物圖案也非常相似。由此可見，各地文化都有不同又有相通之處，我們應更加深層次地去認識造型藝術規律的世界性和東西方藝術精華本質的統一性。其實精華之作都含著內美和大美，也同樣有天人合一的創作理念，只有客觀地辯證地吸取外來藝術之精華,融入傳統繪畫的時代洪流之中,才能與時俱進，反映出這個偉大時代的特色。
        要強化自己的繪畫語言。我在多年的創作實踐中逐步形成了自己的繪畫語言。作為造型藝術的繪畫要用作品說話，一個畫家一輩子不能只說古人的話，也不能常說他人的話。一幅繪畫作品要有鮮明的藝術風格和時代特點，用自己獨特的繪畫語言去打動人，才能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我把自己的繪畫特點在畫法上歸納了以下幾點：以色代墨見其筆，色墨混用求其韻，線面結合含其骨，疏密得當觀其勢，有法無法取其度，有筆無筆重其神。融中國畫色彩、西畫色彩、裝飾畫色彩為一體，融傳統技法與形式構成為一體。程式化的方法和新法要根據主題需要，不求一律。
當然，這只是我這個階段的點滴創作心得，而藝術是無止境的，只有在創作實踐中不斷探索、研究、學習，才能不斷提高。
 
                                                                         載于《彩墨五洲—李夜冰世界五大洲中國畫作品集》《都市》（2008年9期）《生活晨報》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