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真快，不覺我也是近八十的老人了。平時忙碌時也顧不上想什么，可是每到“二月二”的時候，就想起了我的母親。
“二月二”是民間的傳統節日，民諺曰：“二月二龍抬頭”，農歷二月初二前后是農業二十四節的驚蟄。據說，經過冬眠的龍，到了這天就被隆隆的春雷驚醒，便抬頭而起，也聽老年人說，有這天早起去水邊看龍的習俗。小孩子們頭天晚上就睡不著了，想著早早起來看龍抬頭。我們的村莊在山坡上，要下河挑水，家家都有盛幾擔水的大水甕，孩子們只能趴在高高的水甕邊去看水中的龍抬頭了。
我的故鄉是太行山東部的一個小山村，這里紅巖重重，懸崖萬丈，山路崎嶇，地少水缺，從來沒有見過車馬，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小毛驢。我曾寫過一首打油詩描寫我們的家鄉：“石頭路，石頭墻，東山西山夾太陽。下雨村里發大水，天旱禾苗曬蔫秧。故土難離祖輩苦，只求糠菜半年糧。”我的童年就是這樣度過的，在這樣艱苦的環境里，也培育了人們勤勞，樸素，誠實肯干，堅韌不拔的性格。一代又一代人的汗水澆灌著從石頭縫里擠出來的幾塊土地。這里氣候較熱，到二月二前后，人們就開始在地里干活了，干活的人都換上了夾衣或單衣，就這樣一年干到頭，用他們辛勤的勞動改變著這里的一切。
這里山高地少，雖然貧瘠，但雜草叢生，森林茂密，柿子、核桃樹遍野。傳說我的祖上就是販賣山貨起家，置辦了田地，外地還有幾處買賣，我爺爺手里家業早已敗落了，外地生意也倒閉了，到我父母親這代就是守著留下的一些家產過活了。在我們這大山里，上世紀三十年代前，男人有文化的很少，何況女人。但我母親上過女子學校，有點文化，方圓幾十里都知道她是知書達理的善良人，凡遇貧窮的老年人到家里，她總是讓人家坐在炕上，兩手端飯遞給人家。她給孩子們說：人家貧窮，在人格上不能小看，比你年長的你就應該尊敬。我小時候母親常給我們講詩詞和古訓名句，教我們做人的道理。她很懂理、開明，很同情村里的貧苦人。孫中山提倡“耕者有其田”，那時她就很贊同。到了1937年我們的地區解放了，來了共產黨，逐步開始了土地改革。當時我們的家產，雖然早已敗落，但還有四處院落，本村和外村約還有一、二百畝田地。大部田地都在外出租，在這山溝里也算是一家有名的殷實人家了。這一個時期父親不在家，也不管事，家中一切由我母親主管。她非常贊同共產黨的貧富一致的土地改革政策。在土改前，我母親把地和房子全部分給了窮人，把房、地契全部燒掉，土改時我們家已剩下五間房子和自種的幾畝地了，從此開始了自食其力的生活。當時抗日政府的工作人員對我母親的這種開明舉動非常贊同。
1942年我11周歲那年，因我愛好美術考上了晉冀魯豫邊區平東抗日高等學校。校址在距我村十二里的測魚村。當時日寇封鎖掃蕩，生活非常艱苦，同學們除了學習之外還要開荒種田、打柴。我年歲最小，派我和兩位女同學一起負責采野菜。記得我們統計過一次，全校四五十個同學，一個學期吃過七十四種野菜，冬天只吃“河青菜”就二千多斤，但同學們的學習、生活，緊張團結而活潑。有時敵人掃蕩，我們撤退到深山，師生互相關心，斗志高昂。從此我過上了集體生活，感受到了革命大家庭的溫暖。生活要自救，衣服靠自己解決。二月二前后天氣暖了，該換季了。附近的同學們要抽一個星期天回家換季。走小路回我們村只有八里路，要爬過一座大山，山勢陡峭險要，山路崎嶇，路上終日很少見到太陽，作為山里長大的孩子，山高路險是算不了什么的，很快就回家了。
母親招呼著一家的生活，農活、家務活，一天都非常勞累。她想到我在外上學求知識，求進步，她再累也是很高興的。說是換季，并不是把棉衣脫下來換上新夾衣，是將穿的棉衣拆開，把棉花取出來。縫成夾衣穿。時間很緊，又不能耽誤我上學，母親只能不顧勞累了一天疲倦的身體，連續在夜間趕做。母親有個習慣，一天的勞累到了黃昏坐在炕上迷一陣子，精神才能恢復，迷過后就開始做活了，讓我把衣服脫下來，躺在被窩里先睡，她把棉襖、棉褲拆開，將棉花取出來，把衣服拆成片洗干凈，再放在做飯的大鍋里，下面燒上柴火拉上風箱，鍋逐漸燒熱，將濕衣服用手不斷翻騰，把衣服片焙干，再把衣服一針一針的縫起來，將破的地方補好，做成了夾衣。做完后已經凌晨了，我起來穿上母親一夜沒有合眼做好的夾衣非常高興。連忙吃點窩頭，趕緊返校，不能耽誤了上課。母親雖然一夜未眠，看到我穿上換季的衣服，也帶著疲倦的笑容，露出了滿意而欣慰的神態。我在上抗日高等學校的二、三年里，每逢二月二前后，該換季的季節，都是這樣度過的。
幾十年過去了，我的兒孫們也都各有各的事業，有的在海外工作、求學，也算事業有成吧，也感到很欣慰。但多少年來每當二月二換季的時候，不由得想起母親做衣服的情景，為了孩子們求知，她再苦也毫無怨言，用自身的行動來教育和感化著孩子們，這種慈母之恩是無法報答的，只能發奮向上。時間過去了幾十年，想起來在那個艱苦的環境里，走出大山可真不容易啊！
載于《龍城夕陽紅》2010年4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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